许久,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,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、冰凉的手。
她的手很软,很小,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,却仿佛握住了他全部的心跳。
他将那只手轻轻抬起,贴在自己冰凉的额头上。肌肤相触的瞬间,她微弱的体温传来,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一丝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他闭上眼,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抑在胸腔里,只剩下沉重的、带着痛楚的呼吸声,在寂静的病房里与监测仪的滴答声交织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片刻,也许是一个世纪。
他掌心中那只冰凉的小手,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沉砚猛地睁开眼,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、还带着些许迷蒙的眸子。
沉知微醒了。
她的眼神先是有些涣散,似乎在适应光线和环境,然后,焦距缓缓凝聚,清晰地映出了他焦急、疲惫而又写满担忧的脸。
没有预想中的委屈哭泣,没有劫后余生的恐惧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。
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,苍白的脸上,唇角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勾起了一抹清晰的弧度。那是一抹虚弱的、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胜利意味的笑容。
她动了动没有血色的唇,气若游丝,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监测仪的滴声淹没,却又像带着千钧重量,清晰地、一字不落地撞进沉砚的耳膜,直抵心脏最深处:
“爸爸,”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,里面是破碎的星光,也是偏执的火焰,“你回来了。”
不是“你来了”,而是“你回来了”。
这一声,如同最终审判的法槌落下,彻底击溃了沉砚心中那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、名为“理智”与“逃避”的防线。
“沉知微,为什么?”沉砚嗓音干涩,但其实他想问,值得吗?用这样惨烈的手段值得吗?如果没有人发现呢?如果他没有妥协呢?
“沉砚啊,我好像没说过,我爱你。”她的声音很轻很轻,轻到沉砚需要凑近她的唇边才能听清,但又很重,重到沉砚觉得自己的大脑被震到回响,“不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爱,而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,你不知道的每一个日夜,这些爱意都快把我折磨疯了。”
她看着沉砚的眼睛,那些浓重的、曾经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爱意此时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,肆意疯长,好像马上就要从沉知微的眼睛里漫出。
她轻笑一声,她的父亲啊,总是这样,看似处处无情,却处处有情,他像一弯冷月,看似两边尖尖对外,但实则最柔软,所以她不会输,她要将明月拉下来,独占月辉。
沉砚望着她那盛满爱意的眼眸,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。
他只觉自己站到了悬崖峭壁前,往后是粉身碎骨的深渊,但往前是荆棘密布的丛林。即使前路坎坷,但他没有退路。
他闭了闭眼,复又睁开,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终于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所取代。他俯下身,在她清浅的呼吸间,给出了她等待已久、也博弈已久的回应,声音低沉、沙哑,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,却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认命:
“…是。”他看着她,目光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,最终都化为了妥协,“我回来了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将那句承诺说出口:
“…再也不走了。”
沉知微脸上的笑容加深了,像一朵在苍白雪地里缓缓绽放的、带着血色的花,妖异而美丽。
尽管虚弱得连指尖都在轻颤,她却用尽力气,轻轻地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,回握住了他的手指。
窗外,夜色浓稠如墨,城市的霓虹无法穿透病房内凝重的空气;窗内,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危险博弈,暂时落下了帷幕。
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,有些东西,从这一刻起,已经彻底颠覆,碎裂的再也拼凑不回原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