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太太林清殊时常会来东山别墅和她闲谈。她经营一家在颇有名望的画廊,又是艺术品投资人方从的太太,温雪画作得以名声大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功劳。
而在温雪的视角里,林清殊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,即使大温雪许多,两人交谈起来依然十分融洽。比起东山别墅的其他人,和林清殊交流比别人有趣一些。
她说话不会刻意放轻声音,也不会像佣人们那样永远带着讨好的笑。
温雪失忆前,是认识林清殊的。她今天特意带了方先生收藏的画《拾穗人》,说是先前就答应了要给温雪看。
画卷展开的瞬间,温雪的目光被牢牢吸引。
她不仅震撼于画家高超的技法,更被画中对底层劳作者深切而真挚的人道关怀所打动,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。
林清殊看着这一幕,心中五味杂陈。
林清殊想起刚转行时,方从同她讲,真正的艺术是有门槛的,它带有隐秘的编码,只有掌握了对应“解码钥匙”的人,才能从中获得深刻的共鸣与感动。
普通人站在名画前,往往只会一脸茫然,很难凭空体验到那种近乎神启般的内心震颤。艺术因此成为最鲜明的阶级分野,要具备解码的能力,离不开充裕的金钱、敏锐的感性,以及长期的文化浸润与学识积累。
而温雪的这种能力,既是天生,又是用巨额金钱与资源精心雕琢、堆砌而成。
看完画后,温雪回到画架前整理颜料,忽然抬头问:“清殊姐,你知道李太太是谁吗?”
她轻声说,前些日子自己在家里翻到一幅未完成的孕妇肖像,画里的人让她觉得很熟悉。阿秋说那幅画已经送去给“李太太”了,她想联系对方,把画再打磨完整后亲自送过去。
她猜想上流圈层总归是互通有无的,林清殊却不知如何回答。
怀孕的李太太,除了李辛美应该别无他人。
李辛美带着孩子失踪的事成为榕城上流社会的禁忌,蒋钦不愿提,没人敢说什么。
林清殊先前和李辛美打过几次交道,这个圈子里从来不缺肤浅美丽的富太太,她对她也并没有什么好感,自然猜到温雪不是李辛美口中所说的妹妹,而是女儿。
东山别墅的佣人受男主人之托对她千叮咛万嘱咐,千万不要和温雪提起李辛美,偶尔她来时撞见蒋钦和温雪相处,他看温雪的眼神实在说不上清白。
连带着林清殊看向温雪的眼神更加复杂起来。
失去记忆的少女如同羊羔被屠户圈养在笼子里。继父继女变未婚夫妻的戏码,如果两厢情愿只能说是伦理败坏,可如果一方仗着另一方弱势,强取豪夺,那就是切实犯罪了。
蒋钦在榕城如日中天,林清殊自己也是这个圈子的一员,没理由为了自己仅存的正义感管大佬的家务事。
犹豫良久,林清殊还是摇了摇头,“我不太认识。”
温雪垂下眼眸,不再说什么。
气氛一时有些沉滞。林清殊看向温雪,洁白的纸张上她胡乱涂着括号。
“这是?”
林清殊仔细一看,有只书虱在上面爬。
温雪执笔拦住它的去路,它就被这面无形的墙吓住了,慌张地换一块空白的继续爬。
循环往复,温雪轻而易举将它困在方寸之间,她笑着说:“清殊姐,你看这只小虫子,它的运动模式完全依附于平面,我只是画了一道线,它就以为是绝路。是不是很有趣?”
林清殊开始以为是温雪少年心性,似乎也不尽然,听温雪又接着道:“如果我们想碾死它,它其实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。它的生活只在平面上,永远看不见从第叁维度落下来的手指,也永远理解不了那道它拼尽全力也要爬过去的“墙”,随时可以擦掉,也可以随时补上。它以为自己在逃亡,却不知道整张纸、整片平面、整条命,都在别人的指尖之间。”
“可是,有趣的不只有这些。它会踌躇,会犹豫,也会后退,但不会放弃,只要给它留了口子,它会一直走一直走,走到人没有耐心去难为它的命运为止。”
她放下笔,而那只小书虱已经找到一处空白的缺口,快速爬动,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。
蒋钦进门,随手把大衣递给佣人,西装革履,风光无限。
男人笑着搂住她,“聊什么呢?”
她柔顺的把头靠在男人怀里,“怎么来那么早?”
蒋钦低头吻她发顶,“想你。”
再不走就不识相了,林清殊提包离开,在东山别墅门口最后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。
那里,男人正抱着少女吻得难舍难分。
暑假匆匆流逝。
风从窗子里穿进来,柔姑照旧替温雪编头发,又粗又长的辫子编在脑后,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,望久了觉得陌生,恍然头发又长了几寸。
“温小姐的头发长得真好,又黑又亮。”阿秋笑着感叹,柔姑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,把温雪转了个圈,从上到下展示了一遍。